作者简介:冯颖青(1965-),女, 广州人,主任医师,医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高血压及相关疾病的临床研究。
高血压导致心脑肾等脏器的损害, 是心脑血管疾病死亡的首要原因, 近年来高血压的药物治疗进展迅速, 使高血压所致的心力衰竭、肾功不全、卒中等显著减少。但是, 仍有20%~30%的高血压患者联合服用3种不同作用机制的降压药物(其中一种为利尿剂)血压都无法控制在目标水平[1, 2], 成为顽固性高血压。即便排除患者依从性差、治疗药物配伍不合理、药物相互作用、继发性高血压等因素, 仍有将近5%的高血压患者属于真正的顽固性高血压[3, 4], 此类患者心血管事件发生率更高[5], 成为高血压治疗的难题。因些寻找新的非药物治疗方法来弥补当前药物治疗的不足, 有效、安全地控制血压刻不容缓, 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为高血压治疗提供了新的希望。
人体研究和动物实验均表明交感神经的过度激活与高血压的发生发展有着密切关系[6, 7], 其中第10胸椎至第1腰椎的肾交感神经随肾动脉进入肾脏, 对调节机体的血压起到决定性作用。肾交感神经分为传入神经和传出神经, 其中传出神经的激活产生和分泌去甲肾上腺素, 去甲肾上腺素水平升高是肾交感神经活性增高的标志, 使水钠重吸收增加、肾血管收缩从而使肾血流量减少, 同时它还激活醛固酮系统增加肾素分泌而升高血压; 而传入神经的过度兴奋可激活中枢神经系统, 从而分泌加压素而升高血压[8]。神经描记显示原发性高血压患者交感神经向所支配的骨骼肌发放冲动的频率持久性增加, 而骨骼肌血管收缩对血压的调节有重要的作用[9]。交感神经切除或交感神经阻滞剂作用于肾缺血/再灌注后的动物模型可使其去甲肾上腺素分泌量明显下降, 进而有效地控制血压。
早在1937年, Peet等[10]采用膈上内脏神经切除术治疗高血压48例, 12个月随访时患者收缩压和舒张压平均下降40/15 mmHg。Grimson[11]通过切除交感神经节发出到肾脏的节后纤维, 使76.3%的患者血压明显下降。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 内脏神经切除术, 单独或联合腰交感神经切除术和腹腔神经切除术是治疗重度或有合并症高血压的重要手段, 但死亡率高达5%, 副作用大而且频发, 包括严重的体位性低血压、尿失禁、性功能障碍、过度出汗等, 且降压疗效不一致, 仅50%的患者有效[12]。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是一种对肾交感神经选择性离断的非外科手术方法, 其理论基础在于肾动脉交感传入和传出纤维分布在肾动脉壁的外浅表部位, 因此可通过股动脉径路对双侧肾动脉行螺旋形的消融治疗, 射频能量透过肾动脉内中膜到达外膜并损毁外膜神经纤维, 从而达到微创治疗难治性高血压的目的。由于这种方法只针对肾动脉壁的交感神经, 因而对腹部、下肢和盆部的神经传导不会造成影响, 极少出现性功能障碍、膀胱功能障碍和下肢不适等并发症。动物实验也表明, 阻断交感神经后可以推迟高血压的发生, 降低血压, 甚至对靶器官的保护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自发性高血压大鼠中, 肾交感神经活性远高于正常大鼠, 在对实验的自发性高血压大鼠去交感神经治疗后, 大鼠血压在治疗后得到明显下降[13], 以上的研究为肾动脉交感神经消融术治疗顽固性高血压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2009年Krum等在Lancet上发表了Symplisity HTN-1首个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治疗顽固性高血压的多中心临床研究的结果, 显示术后1个月、3个月、6个月、9个月、12个月和24个月随访时血压分别平均下降为14/10 mmHg、21/10 mmHg、 22/11 mmHg、 24/11 mmHg、 27/17 mmHg和31/16 mmHg[14, 15], 该试验结果表明, 交感神经消融术可显著降低血压, 但很遗憾的是这项研究纳入的样本量小、随访时间短, 而且不是前瞻性的病例对照研究。2010年Esler发表的HTN-2研究是前瞻性、随机、对照的多中心临床试验, 入组了106例顽固性高血压患者, 其中手术组52例, 平均基线血压178/96 mmHg, 术后6个月诊室血压与基线相比下降32± 23 mmHg /12± 11 mmHg, 而对照组血压无明显改变(上升1/0 mmHg)[16]。 HTN-2克服了HTN-1不是前瞻性、多中心、缺少对照等的不足之处, 但HTN-2也存在不足:单盲、入选样本少、入选标准不严格、评价的安全性终点事件少等[17]。
2011年HTN-3研究获得批准, HTN-3是一个前瞻性、随机性、单盲性试验, 这个试验共纳入530名患者, 随机分成单盲和双盲组, 按2∶ 1比例进行治疗, 参与研究的共有来自美国的90多个研究中心, HTN-3的研究终点是治疗6个月后患者的收缩压下降程度、死亡率、终末期肾功能情况、重要的血管栓塞事件、肾动脉瘤的发生、肾动脉夹层的发生等[17]。进一步探讨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的疗效与安全性。
现有的证据表明, 手术虽然简单、有效, 但在HTN系列研究中, 仍有不良事件发生:股动脉假性动脉瘤血肿和肾动脉狭窄。在HTN-1试验中有1例在导管插入时引起肾动脉狭窄、1例发生股动脉假性动脉瘤, HTN-2试验中有1例发生肾动脉狭窄、3例发生腹股沟假性动脉瘤, 前者可以用体外压迫的办法解决, 后者一般可不处理, 但如果特别严重可放支架进行治疗; 一过性的心动过缓在术中也会出现, 可用阿托品治疗; 其他不良事件还有头晕、腰背部痛、麻木、泌尿系统感染等[14, 16, 18]。目前暂未发现与消融术本身有关的并发症, 虽然有1 例患者肾动脉非消融部位出现粥样硬化, 但可能与消融手术本身无关; 消融组中有 2例患者肾小球滤过率下降超过25% , 但与对照组(3例) 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16]。
肾交感神经在心力衰竭的发生发展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 肾交感神经传出纤维可致肾素释放、水钠潴留、肾脏血流减少, 导致和加重心力衰竭的发生。肾交感神经传入纤维可致外周阻力增加、左心室重构, 加重心力衰竭。传出神经的激活导致去甲肾上腺素的分泌, 预示心力衰竭患者生存率下降[19]。动物实验证实心力衰竭伴随肾脏交感神经激活及肾脏钠潴留, 心力衰竭小鼠的肾髓质升支Henle袢上的Na-K-2Cl联合共转运体表达增加, 精氨酸加压素刺激cAMP的形成。给予双侧肾脏去交感神经术后cAMP水平下降, Na-K-2Cl联合共转运体表达减少。表明肾脏交感神经对心力衰竭动物模型的Na-K-2Cl联合共转运体是有作用的, 参与了Henle袢cAMP 的形成[23]。已有多项动物实验表明去除肾交感神经支配可以改善心脏功能[21]。在心肌梗塞后心力衰竭小鼠, 双侧肾脏去除交感神经术后, 钠排泄增加, 左心室舒张末压下降, 左心室射血分数增加, 此机制被认为是恢复了尿钠的排泄, 而增加肾脏交感神经活性将导致心肌梗塞后心力衰竭的进展[22]。2009年Krum提出的肾动脉交感神经消融术既阻断了肾交感神经的传出纤维也阻断了传入纤维, 提示肾动脉交感神经消融术可能改善心功能不全的预后并延缓其进展[14]。心力衰竭时血管紧张素Ⅱ 的增加亦经由肾脏交感神经刺激中枢神经系统, 导致全身交感激活。Schlaich等的临床研究亦发现肾动脉交感神经消融术在治疗顽固性高血压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患者的心室舒张功能[23]。目前有多项心功能不全患者肾动脉交感神经消融术后的临床研究正在进行。REACH-Pilot研究入组了7例慢性收缩性心力衰竭患者, 这7例患者经足量的改善心功能药物治疗, 给予双侧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 观察6周, 术后并未引起血流动力学、肾脏功能改变及血压下降, 无低血压反应及晕厥发生, 7例患者诉症状明显改善, 术后6个月6分钟步行时间明显延长[24], 研究提示双侧肾动脉交感射频消融术能改善心力衰竭患者症状及运动能力, 是否能改善患者的左心室射血分数及预后尚需进行随机双盲研究观察, 但重要的一点是, 并未出现人们所担心的阻断了肾交感神经后血压的下降, 毕竟心力衰竭患者由于疾病或药物的原因血压偏低。
大部分慢性肾脏疾病(chronic kidney disease, CKD)患者伴有血压升高, 难以控制的高血压在肾功能逐渐恶化和发生心血管事件的过程中起着关键的作用[24, 25]。已有研究证实在肾脏疾病的早期已经检测到交感活性的升高, 并且在肾脏疾病的病理生理进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6], 肾脏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削弱了交感神经的活性, 降低血压, 增加肾血流、增加尿量、减少肾素释放, 改善肾功能[27]。这些结果显示肾脏射频消融术可能有助于慢性肾脏疾病的治疗, 具有较大的临床研究价值。动物实验提示肾脏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通过降低肾脏儿茶酚胺的水平, 减少尿蛋白排泄, 修复足细胞的损伤[28]。 给予15例3~4期CKD [估算肾小球滤过率 < 45 mL/(min· 1.73 m2)]伴顽固性高血压患者进行肾脏射频消融术, 术后1个月、3个月、6个月、12个月血压分别下降 34/14 mmHg、25/11 mmHg、 32/15 mmHg、33/19 mmHg, 动态血压显示更多患者血压恢复勺性曲线, 肾功能术前术后无改变(患者接受造影剂)。研究显示对于3~4期CKD患者, 肾脏射频消融术降低血压的疗效显著, 而且是安全的[29]。
一旦患者进入透析阶段, 即终末期肾病(CKD 5期), 是否也能通过给予肾脏交感神经消融术而使患者获益呢?研究显示透析患者的交感活性增高, 交感神经系统的过度激活导致顽固性高血压, 导致患者心血管事件增加, 在血压控制欠佳的透析患者中给予肾脏射频消融术, 证实血压下降显著, 但由于研究设计和观察时间所限, 尚需进一步研究观察手术对于这些高危人群心血管事件风险能否下降[30]。
50%高血压患者伴发胰岛素抵抗[31], 18%高血压患者合并糖代谢异常[32]。肾脏交感神经激活可导致胰岛素抵抗、代谢综合征、向心性肥胖[33, 34, 35], 因此与糖尿病发生发展有关。Mancia 等发现交感神经过度激活可致胰岛素抵抗而高胰岛素血症可致交感神经兴奋, 从而形成恶性循环[36, 37]。肾脏射频消融术抑制肾脏传入和传出神经的过度兴奋, 削弱肌肉交感神经活性, 进而使肾脏和全身的去甲肾上腺素释放减少, 由此推测能改善高血压患者的糖代谢异常。PILOT研究探讨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是否影响糖代谢, 入组50例顽固性高血压合并糖尿病患者, 37例患者经历了肾脏射频消融术, 13例患者作为对照组(药物治疗组), 随访3个月, 手术治疗组术后空腹血糖显著下降(118± 3.4~108± 3.8 mg/dL, P=0.039), 胰岛素水平显著下降(20.8± 3.0~9.3± 2.5 μ IU/mL, P=0.006), 术后稳定模型指数升高, 糖化血红蛋白恢复基线水平。而对照组治疗前后无变化[38]。而所有这些变化与血压水平无关, 研究显示肾脏射频消融术对调节胰岛素敏感性和血糖代谢有重要作用, 首次发现了同时改善血压和血糖水平的非药物治疗手段。
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 (obstructive sleep apnea and hyperpnoea syndrome, OSAHS)患者反复发生的低氧、高碳酸血症和睡眠结构的紊乱对人体各项生理功能产生重大影响。特别是对心血管系统的损伤, 涉及氧化应激及炎症机制、交感神经兴奋性增高、胰岛素抵抗等, 尤其是交感神经兴奋性增高在它的发生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对高血压合并OSAHS的患者予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 术后6个月患者诊室血压较基线下降34/13 mmHg, 呼吸障碍指数从16.3下降至4.5[39]。关于消融术改善OSAHS呼吸紊乱的机制尚需进一步证实。
多种药物合理联合治疗后仍有部分患者血压不能达标, 新的降压药物并未给达标率带来曙光, 而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为高血压治疗注入了新鲜血液, HTN-1和HTN-2等结果令人满意, 为顽固性高血压的治疗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希望, 但目前的研究仍处于探索阶段, 这些已有的研究除了样本量小、随访时间短等缺点外, 还有许多的不足[40]:首先, 介入治疗并不能使所有入选患者血压达标, 尽管总体血压水平呈下降趋势, 但HTN-2中仍有5例患者经6个月介入治疗后血压无明显改变。第二, 目前的研究多采用诊室血压, 很少选用动态血压监测来评价疗效, 因而易受白大衣现象的影响, Rippy等[41]的研究中, 手术组患者动态血压下降幅度只是诊室血压下降幅度的1/3, 未来的研究应更多使用24小时动态血压或家庭自测血压, 以期对血压幅度和变异有更全面的评估。第三, 现有研究由于观察时间短, 只有血压变化的软终点, 而没有关注心血管事件的硬终点, 因此手术对高血压靶器官的保护情况以及是否能在降压基础上获得心血管事件的减少尚不明朗, 还需更大量的临床研究或更长的随访时间来验证[42]。第四, 肾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是否能完全去神经起到临床效果无法评估, 还有待于更有效的评估方法来保证手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43]。第五, 交感神经有一定的再生能力, 因此手术后交感神经能否再生修复进而抵消消融效果尚不清楚, 其降压效果是否永久仍需要长时间的随访来证实[44]。第六, 对在发病过程中交感神经也参与作用的疾病如伴有糖尿病、慢性肾病、心力衰竭、肥胖以及OSAHS等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还待于进一步的研究评估[45]。第七, 高血压患者的肾动脉硬化很常见, 对于这类患者甚至合并轻度肾动脉狭窄患者, 手术疗效如何, 也需要更多的临床证据。第八, 射频消融能量的把握, 虽然肾交感神经消融射频能量低于房颤消融能量, 但对局部组织和肾动脉结构改变、肾实质以及血管壁神经的影响目前还没有相关研究。
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治疗顽固性高血压已取得了初步成果, 具有良好的应用前景, 最近也有不少研究涉足与交感神经兴奋相关的疾病, 例如:心力衰竭、肾功能不全、糖代谢异常、快速性心律失常、多囊卵巢综合征、OSAHS等, 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 适应证在不断扩展, 人们已经在轻度高血压患者中看到了希望[46],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 肾动脉交感神经射频消融术能带给顽固性高血压患者及其他疾病患者福音!
The authors have declared that no competing interests ex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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